原标题：冬至大如年，好吃不过饺子

冬至大如年，古时候是，现在不是，因为现在一不搞各种祭祀、“冬至郊天”，二不是法定假日、“百官绝事”，所以，只不过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吃的机会或借口。那么多古代的节、洋人的节，到了现如今咱们这地方，最后都落在一个吃字上，这不能不让人敬佩我泱泱大国“吃文化”的力量。

离冬至还有两天的时候，朋友圈里就叮叮咚咚传来各种祝福以及准备开吃的消息，天南地北的朋友们送来各种虚拟的饺子以及汤圆，据说咬一口能流出快乐、幸福、健康、发财的馅儿，连“原汤化原食”的饺子汤或汤圆汤，喝上一口据说都会保证你来年顺顺利利。说实话，我这匹正在本命年里扑腾挠哧、焦头烂额的老马，还真有点儿当真了，只能一个劲儿地回复“谢谢”。

但终究还是要吃。尽管人在亚热带这个移民城市，花样儿的选择比我大北方要多，但作为一枚正宗北方人，我还是无限怀念各种饺子，尤其是胶东老家那什么都敢往里包的馅儿。

“舒服不过倒着，好吃不过饺子”这句老话儿，在我大北方被发挥得淋漓尽致。我小时候曾经认真践行过这句老话儿，正月初三走姥姥家，倒在热炕头儿的被垛上吃饺子，舒服和好吃兼得，但最终还是弄脏了好不容易才穿上的过年新衣，接茬儿又换来一顿巴掌炖肉，一边哭一边想着自己正在老妈的巴掌下变成一只大型饺子——衣服是皮儿，肯定被打红了的屁股是馅儿。那个缺吃少穿的时代，其实还是有一些趣味的，现在的年轻人大概已经体会不到，一件新衣、几个饺子，在那时已经接近天堂。

胶东地方，烟威一带，老人们一般把饺子叫做“馉馇”，威海人说出来是正音，馉gu馇zha；烟台人说出来，馉还是gu，馇则变成了za。为什么叫馉馇，我考了几十年也没考出来；但也有地方叫“馉饳”，而这可能是饺子最古、最正的叫法儿了，之所以说“可能”，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孟元老在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下的那个“旋切细料馉饳儿”究竟是什么模样儿。

传说东汉医圣张仲景当年看见冬日百姓甚苦，食不充饥、衣不遮体，耳朵都冻烂了，于是，用羊肉、辣椒以及其它生热的药物调馅儿，用面皮包成耳朵形状，下锅煮熟，让老百姓连汤带水吃下，算是一味生热护耳的药，故名之为“祛寒娇耳汤”。这大概是传说中饺子最早的起源。我的干娘是山东牟平解家庄人氏，乡音未改，叫饺子为jiao’er，小时候常笑她老人家说不出那个“子”字，现在想来她老人家的叫法儿或许才是正根儿。

小时候心目中的顶级吃食，莫过于饺子，因为那年月儿肉菜面油无一不定量供应，平日里想吃饺子基本不可得，只能等到过年过节时候供应稍多，才能偶尔见上一回。于是，吃饺子以及喝饺子汤便是隆重的大事，甚至有仪式的感觉。饺子是如此好吃，以至于念念不忘，那时候甚至有人拿样板戏《沙家浜》“智斗”一折里刁德一刁参谋长的唱腔儿，配上合辙押韵的新词儿，来纪念饺子——原词儿是“适才听得司令讲，阿庆嫂真是不寻常”，饺子词儿是“吃菜不如吃肉香，喝稀饭不如喝馉馇汤”。后来，知道那原词儿出自汪曾祺之手，打那儿以后，我总把汪曾老的笑脸跟一盘饺子以及一碗馉馇汤联系到一起，而且很想成为一个像汪曾老那样的美食圣手，但终究道行不够，只配得上“吃货”二字。

各庄的地道有各庄的高招儿，各家的饺子也有各家的包法儿、吃法儿。文无第一，武无第二，谁家的饺子好吃、吃法儿正宗，原也是分不出个高低上下的，全在各人的舌尖儿上，但基本评价大抵都是“我家第一”。最好吃的饺子，都在自己家里，除了情感因素，主要还是顺口儿、对味儿。就像很多人津津乐道的那几道“妈妈的菜”，其实完全赶不上高帽子大厨鼓捣出来的色香味形，但就是顺口儿、就是对味儿，这还真没地方儿说理去。

我吃饺子，要等到那一层热气散去，饺子略凉。醋、蒜两样儿是必备，最好是腊八蒜以及泡腊八蒜的醋，平时没有这两样儿，只好将就。在我嘴里，吃饺子最好的配醋，要清澈寡淡一些，例如地方酿造厂出的那种“袋儿醋”，山西老醋和镇江香醋当然是好醋，但配饺子未免颜色和口味上都有些重，略伤饺子的本味。清澈寡淡的醋里，滴几滴生抽，或根据馅儿的内容滴几滴日本酱油，然后一边剥蒜一边等着饺子上的热气散去。蒜剥得了，夹一只饺子，在醋碟儿里转圈儿一蘸，然后一口饺子一口蒜，那滋味儿，给个县长都不换。

饺子就酒，越喝越有。有一盅小酒儿陪着，自然是极好的。惜乎这几年身体有恙，医嘱禁酒，这一口滋味儿是再不能得。好在还有那一碗饺子汤。原汤化原食，吃完饺子不来碗饺子汤，这一吃就不圆全，总会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。有清汤，也有混汤，得着什么样儿的汤，全看包饺子时生面蘸了多少以及煮饺子那位的功夫。在我，当然是清汤，略带点儿油花，有一点儿面汤味儿，也有一点儿馅儿的味道，在嘴里略打个转儿，徐徐咽下，既是对刚刚经历过饺子香、醋香和猛烈的蒜的味蕾之清洗，也有喝茶时回甘的意思，那感觉有点儿像电影结尾跑字幕时响起的片尾曲，是结束，也是对下一顿饺子的期待。

冬至已到，好吃不过饺子。至于那吃食究竟是叫饺子、馉馇、扁食还是“娇耳”，其实倒在其次。人在粤港之地，有朋友约着一起过冬节，提议打边炉，去关外吃狗肉火锅，年底事忙，公务缠身，加上吃狗肉可能会犯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忌讳，于是，辞了。车公庙那条食街上，各种店开开关关，唯有那间东北饺子馆历十余年而不倒，虽然饺子不如“妈妈的味道”，但总还是东北大姐大嫂们一手一个包起来的，且馅儿有那么十几种可挑，今儿就是它了吧，只要不是什么速冻的臧姑娘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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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林海东，星岛环球网总编辑。